美艳的元阳梯田像一块块水晶,在滇南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样的比喻没有新意,但我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句子来了:当你第一次面对哈尼人用智慧和勤劳在大地上创造的这种物质文明时,最先的感觉是震撼,然后是感动,语言显得无比苍白。不知怎的就想起第一次在飞机上看到的无边云海,云涛翻卷如浪,云层堆积起万千玉宇琼楼。如果是早晨,如果有薄雾从山腰飘过,不就是人们所谓“人间仙境”了吗?虽然我知道,这种小布尔乔亚式的浪漫主义多少有点无聊。

以上是我坐在元阳县城一家馆子前面时的胡思乱想。七月,中午的阳光像热水浇下来,人都尽量往荫凉的地方去——好在大树多的是,它们投下的影子足以遮蔽我们。绿色的蔬菜源源不断,主人们说:你们城里人不稀罕吃肉,但吃不到这么新鲜的菜。确实新鲜,汁液从舌尖滑过,像一条清凉的小河。还有竹虫和蜂蛹,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竹虫,几乎有幼儿的小拇指粗细,白得透明,香软滑嫩无不具足,是喝酒人的最爱。而蜂蛹据说采自凶恶的马蜂窝,采蜂蛹的人必须把全身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戴上厚厚的手套,连眼睛也只能露一条缝——马蜂的报复是疯狂的,而它们尾后毒针的毒性也是让人色变的,所以蜂蛹的价格也不会低——不过味道确实令人难忘。

整个午后我都在一座色泽浓绿的山上漫步,这里是元阳县林业局的一个农场,带我到这里来的是林业局的一位工程师,姓黄,是从越南回国的华侨,黝黑、健谈,对人有着由衷的热诚。山林在午后是安静的,可以听见树木被风摇晃时发出的吱嘎声,一片叶子擦过其他叶子落在地面时叹息般的声响,一只小飞虫在耳边嗡嗡地震动翅膀,看不见的鸟梦话般有一下没一下地低声叫着。

农场的住宿区在山顶,黄工程师告诉我,农场的人大都在县城有家,这里的人不多,就十几个,反正平常也没有太多的事。白白的房子在树林里隐隐约约,有个小酒坊,今天正是出酒的时间,要不要尝尝?花白头发的酿酒人端出一碗酒,还是热的,他说这是头酒,度数高得很,不能多喝。温热的酒液粘稠清亮,晃一晃,有种胶样的质感,包谷的香气氤氲着不肯散去。

一碗酒不知不觉下了肚,我也不知不觉在草地上睡着了。醒来日已偏西,恍然间在一个黑而深、温暖柔软的地方呆了有一辈子那么长,我还发现自己一直是逐日而眠,像只趋光的飞蛾。空酒碗扔在旁边,已经爬满了黑蚂蚁,其他人也都不在了。“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有人叫我,声音从高处下来,听在耳朵里云朵一样轻飘:鸡已经炖熟了,上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