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结识赵师

我们的“帕拉丁汽车用户.云南新闻媒体滇西人文胜景探秘之旅” 11月上旬从昆明出发,五天时间沿高速公路穿越大理和保山。

车队有十几辆车,我被编到七号,驾车的男人看样子四十多岁,后排一个女的跟他年龄差不多,想来应该是夫妻俩;我请女的到前排来,她执意不肯;男的还让我把位子往后移,说我腿长不好坐,我说好坐,他还是伸手过来帮我把位子向后移动了好几公分。我瞅了一眼资料:七号车,赵兴旺,帕拉丁用户。

聊天是最好的消磨车上时间的方法,赵师健谈,没用多长时间我就知道了他的基本情况:家在昆明寻甸县仁德镇,当过兵,在镇上做过司法专干,后来不干了,就去开装载机,如今有一个汽车修理厂,主要修理农用车和国产载重车,还有一台价值九十多万的“卡特”挖掘机,都租给了别人。女的是他媳妇,有两个女儿都在上高中,他希望她们都能“读出来”,最起码能考上大学。他们是昨天连夜从昭通赶上来参加活动的,赵师说“老三家妈”也就是他媳妇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远门,要让她“开开眼”;他自己过去也从来没有像这样丢下所有事情出来单就是玩,不过应该会是很值得的,可以学到不少新东西。他妻子基本不说话,只是当赵师说到如果以后俱乐部要去新疆一定要通知他他一定参加的时候说了一句:“你钱多”,听得出不赞同。赵师嘿嘿一笑。渐渐聊得深入了一些,我问他为什么不在镇上干了,谁都知道现在在农村当个乡镇干部是有许多实惠的,他说农村的事情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就算说得清也没有用,;我又问他开了那么多年这个机那个机为什么不自己弄个公司找工程做不是更赚钱吗?赵师说,要做多大的事就要有多大的背景,他一个普通农村人,凭力气吃饭,苦点累点,但是心安理得,觉睡得安稳。最重要是把娃娃教育好,一是老实,二是有本事,三是有机会让娃娃多走走多看看,古人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有时候行万里路比读万卷书还重要倪老师你说咯是?

赵师当兵在文山,他讲了个当兵时的故事——不是故事是真事他强调:他们连早点吃面条,以排为单位听口令一起伸筷子进大盆捞,有一天一个战士被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撞进了大盆烫伤了屁股;后来改成以班为单位听口令一起捞面条,连长觉得这下应该不会出问题了吧,谁知又有一个战士被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浇了一头一脸滚烫的面汤,一只耳朵伤得最重。连长下令:从此全连早点永远不再吃面条,只吃馒头。

赵师说他的心愿是:苦到五十岁,盖两个房子分给两个女儿,苦够养老钱,然后开车周游全国,慢慢走,喜欢的地方就住下来,三天五天三五个星期不管,觉得够了再到另一个地方,没有安排,走到哪点算哪点,走不动了再回来,这辈子就“划得着”了。说话这些的时候他总会加上一句:“老三家妈”以后要多带你出来看看,不然么你就白活掉了。

分手时他反复说如果我们去寻甸一定要给他打电话,他带我们去北大营万亩草山,人多点就宰个羊,烧几个洋芋,他不喝酒,不过会准备酒给我们喝。带件大衣在冬天阳光下的草地上睡个午觉,风从草尖上掠过,越来越浓的肉香意味着一顿即将到来的美味的晚餐——赵师说我我们农村人不会说,反正你们来就是了。

(2)北海湿地

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湿地在腾冲的哪个方向,只记得从火山地质公园出来后,车队经过一段尘土飞扬的砂石路面,下几个坡,著名的北海湿地就到了。

《湿地公约》中说,湿地是指不问其为天然或人工、长久或暂时性的沼泽地、泥炭地或水域地带、静止或流动、淡水、半咸水、咸水体,包括低潮时水深不超过6米的水域。湿地被称为“地球之肾”,也就是说它在地球吐故纳新的过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而据我所知,地球的“肾”是越来越成问题了;另一个概念:北海湿地是云南省唯一的国家湿地保护区。

初冬晴朗的下午,太阳在滇西丰润的山顶并没有任何颓唐之势,慷慨地撒下万千金线;近处的草地湿润着,踩下去会有微小柔软的起伏,远一点则成了沼泽,浅浅的水面反映着光线,再把光线直接射到看着它们的眼睛里,更远处,弯曲的小河掩映在齐腰深微垂的蒿草之中,旅游者坐在木船上,摇桨人身子弯成弓形,跟云飘动的方向一致。从某一个角度看,散落在湿地上的人就变成了附在草茎上花花绿绿的虫子,随风摇摆。

一些人走湿地的时候会租一双长统雨靴,彩色的,堆在长木板搭成的栈桥上,三块钱租一双,出租靴子的都是当地妇女,三五个人一起,一律有黑红的脸和一口白牙,飞快地织毛线,编装鱼的竹篓。她们指给我看她们的寨子:就在湿地边上,竹林里露出的一块,白的是墙,黑的是瓦,这时已经出来两三缕炊烟,给多情的诗人看见,肯定是会来几个“啊”、“呀”什么的,何况还有“牧归的老牛”,何况还有悠然飞过湿地上空的麻鸭呢。

有资料说:北海湿地是云南最大的火山堰塞湖,原来湿地的面积有3200亩,后来有1500亩被填海种地毁掉了,现在已经很难恢复原来的地貌。

同去的电视台记者忽地心血来潮,拣起一只竹篓,试图挂在栈桥突出的木桩上,然后以戴上竹帽子的木桩为前景,拍摄几个空镜头;打毛线的和编竹篓的都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情,也许对这处旅游者爱来的地方,这样的场面并不稀奇。

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个地方好好地、不为外人所知地、与天地自相吞吐地存在了若干年——从几十万到几千几百年,一旦不幸被我们这个贪心的时代找到,成为旅游者、探险者、好事者的目标,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们这一两代人改变世界的愿望、只争朝夕的劲头前所未见,我们身后的一切会是什么样?北海湿地的下午,风里带上了几许寒意。

(3)和顺

三只鸟,一只在石头上梳理羽毛,另外两只在深绿的树枝上跳跃着,追逐着,并没有因为我这个闯入者而惊慌,啾啾的低鸣与池塘的薄雾水乳交融。和顺,有着最中国名字的云南侨乡,似乎就该是这个样子。水慢了下来,树枝的摇动慢了下来,花开的速度慢了下来,声音慢了下来,步子慢了下来,鱼慢了下来,云慢了下来,我慢了下来。

有人比我还慢,他把袖子绾到上臂,垂着花白的头蹲在一个叫“浣足亭”的小亭子前面的木板上,在池塘里漂洗床单被面什么的,看得时间长了就能发现他手上的节奏和水流的节奏有一种奇妙的默契。水从山里流出来,用的是古代的节奏。

看起来和顺跟外面无关,就像它的名字:和、顺,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心词,自己有着千古不变的从容,跟快速无关,跟日新月异无关,比如这棵大青树吧,它张叶如伞盖,甚至漏不下半点阳光,这个样子,还没有我之前就在着了,我没有了之后恐怕还将继续;比如小池塘里钓鱼的老头吧,把钩轻轻放在微微摆动的早已发了黄的荷叶边上,剩下来的事情就是老天爷的了。大约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不过且慢,我踩着的是整齐的青色方砖,这恐怕不是原来那个和顺的地面吧?漂洗床单的白头发老头告诉我,有个从昆明来的什么什么集团,在和顺投资了好几千万,获得了和顺几十年的租用权,他们盖了房子和馆子,买来了铁皮小船,地面也搞过了。你们喜欢吗我问,当然喜欢了,新房子好看他说。

著名的和顺图书馆外表气派非凡,跟它的名声相称,和顺的先辈贤达都站墙上的镜框里认真地看着出出进进的人们,后院的茶花正开得热闹。我注意到图书检索箱里“文学艺术”类的目录到拉美“文学爆炸”后就几乎没有了,管理员告诉我,确实是这样,最近十年他们总共只进了一千多本书;原因?当然是没有钱了。管理员很年轻,有着和顺人特有的平淡从容。图书馆原来是和顺乡的,资金很大一部分靠海外捐助,后来划给了腾冲县文化局,进了财政的大盘子,再加上东南亚金融危机,许多在海外的和顺人也没有能力再拿出钱来了。那你们不会向上反映,毕竟和顺图书馆在全国有那么大的名气我说。反映过,也不解决什么问题,再说这几年看书的人也没有以前多了。书库的门关着,隔着玻璃看,里面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午饭就在和顺吃,餐馆小桥流水,长廊蜿蜒,有一个很腾冲的名字,不过我想不起来了,就是那个昆明的什么集团开的,披红披风的迎宾小姐站在大门两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大声招呼“欢迎光临”,菜一端上来,有人就说了:跑了六七百公里来腾冲吃昆明菜,有没有搞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