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如果不知道F4或者“小甜甜”是完全可能的，但要说不知道“杜丘”和“真由美”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两个名字太有名了，名气甚至超过了它们所指代的角色的扮演者：日本演员高仓健和中野良子。1980年，我小学五年级，日本电影《追捕》风靡全中国。当杜丘在真由美的帮助下逃到了原野之上，当俊美的马儿扬鬣奔腾撕开雾气，音乐响起，一个忧郁的男中音开始哼唱：“啦呀啦，啦呀啦呀啦，啦呀啦，啦呀啦呀啦——”抽紧的心舒展开来，黑黢黢的电影院里，竟像是有了阳光。第一次看《追捕》，坐在我旁边的是同班同学杨昆洪。

他是四年级时候跟随转业的父亲从四川转学来的，在小学生中绝对算得上高大，黑眼睛藏在很长的睫毛后面，高挺的鼻子，脸庞圆长，小男孩竟已经长出了些许男人的模样。一开始我们同桌，很快成了朋友。

现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浓荫匝地的小院，房间铺着木板，鸡在院子里用爪子刨土找虫吃，大丽花在鸡的头顶上肆意地开。这是杨的家，我们在这里用气枪打十来米之外院墙上的酒瓶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在暮色中散去。我们一直同学到初中毕业，我上了那所学校的高中，他则差了几分，进了“补习班”。

重新频繁聚在一起是若干年以后了，我上了大学，杨在老街上经营自家开办的商店和服装厂；寒暑假我们就去他店里泡着，海阔天空，杨抱个水烟筒，咕噜咕噜抽，笑眯眯地听我们说。他家仓库里有张很小的床，最多的一次我们四个大伙子挤了一夜，第二天个个抱怨腰断了。春节前我们到街上最热闹的地方“冲货”，就是用很低的价钱卖东西，天花乱坠，口水说成丸药，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把眼前堆积如小山的货给“冲”出去，然后一起去喝酒。

1997年夏天几乎都在大雨滂沱，雨水灌进地势低凹处的房子，雨水让所有的脸和身体都带上了抹不干的水气；就是在这个夏天，家乡的一个电话说：杨出事了，车祸，当场身亡。

我记起此前不久我们几个在家乡的一条老街上喝酒，那是一个僻静的小馆子，灯光昏黄，杨说：喝吧多喝点，聚一次就少一次。谁都没往心里去，谁能想到竟然一语成谶。我连夜赶了回去，他母亲不言不语，妻子则早已晕了过去，在他家的院子里，几个平日里最要好的朋友抱在一起痛哭。那一年，我的两个好朋友先后遭逢意外，另一个朋友是生日那天在珠海游泳，下去就没有上来。人生易老天难老，；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世事无常。

前几天在音像店看见《追捕》的DVD，买了一张回家，当杜丘在真由美的帮助下逃到了原野之上，当俊美的马儿扬鬣奔腾撕开雾气，音乐响起，一个忧郁的男中音开始哼唱——

我突然想起了杨昆洪，我看见他蹲在曲靖北门街他家的商店门口，抱着一只水烟筒，左手上的烟还剩下一半，烟雾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楚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