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宽容博大,涵养万物,是谓“仁”;水随器赋形,变化万千,是为“智”。中国的古人,从山水感受生命,领悟人性。

在《论语》里,以天下为己任的孔子的人生理想竟然是:“暮春时,冠者五六人,从者六七人,浴于雩,风乎舞芌,咏而归。”在河里洗个澡,吹吹春天的风,圣人的理想原来也不过如此呀。在这里,水成为背景,中国生活的底色。又一次,孔子过江,指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水,他突然有些伤感:“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时间如同眼前的流水,是永远不会停留的啊。有了空间的移动,有了时间的流转,衡量生命的维度就完整了;而知道了逝者如斯,也就从此否定了永恒,拒绝了诱人的永生的承诺。这是需要大智慧和大勇气的。“眼望时间是一条河,想起我们是另一条河,每一张脸孔,水一样流过。”――西方的智者博尔赫斯,两千多年后这样写道,那个时刻两颗伟大的心灵相遇了,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遥相呼应,人在时间中的旅行,那么短暂而忧伤。

坚硬的山给人安慰,柔软的水让人忧伤,“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再次把手放进河流,河流不是原来的河流,手不是原来的手,被大地暂时收留的躯体,宛如水中央随波逐流的荷花。

最美的死亡属于水所导演的,不幸的奥菲莉亚,受到亲情和爱情的双重折磨和打击,丧失理智,在河边行走,失足溺水而亡,长发披散在水面,在流水中缓缓地、水草一样轻轻摆动;而她苍白的、月亮般美丽的脸庞,并没有因死亡而失去生动,依然浮动着月色般柔和的光芒――这生命的余痕更让人心碎呀。美少年阿多尼斯因为贪恋自己被镜子般的水面照出的世间独一无二的娇美容颜,投向了自己水中的幻影,变成一朵娇艳的水仙。我朋友刚从印度旅行回来,她告诉我,在印度,人们在觉得自己将要被死亡带走的时候,就会起程,踏上通往圣城的道路,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也应该在到达圣城之后发生。亡者或者火葬,或者被带入伟大的恒河,随着水流飘向遥远的那方――所谓极乐的彼岸世界。在中国西藏,人们每年新年都要到仍然寒冷的河水中沐浴,洗掉一年的劳碌和晦气,祈求来年的平安和吉祥。

地球的大部分是水,人体的大部分是水,没有水,生命无从诞生和延续。荡涤污秽的水,护佑生命的水,从幽暗的历史深处流出,流过我们而今站立的大地,流向无法望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