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英雄故事

思茅这个地方经常是跟茶联系在一起的:绿茶和普洱茶,从绿影婆娑的茶树上被摘下,带着亚热带的遗传密码,千里跋涉,远渡重洋,为生活加香。

思茅的街道整齐而简单,在十二月中旬的阳光下面,小睡似地均匀呼吸着——很少会有人联系起犯罪和血腥——我坐在思茅公安局会议室里,听曾经被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被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的缉毒英雄罗开明说话时,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罗开明高大,甚至可以形容为俊朗,他的生死经历听上去更像小说高潮部分的情节:1988年月日,思茅市公安局缉毒民警罗开明跟战友一起在孟连缉捕境外毒枭,毒枭连开三枪,罗开明创造了奇迹:他用最后的力气击毙了“弹无虚发”的毒枭。战友们把他送进医院,在医院,他又一次创造了奇迹:输血四千多毫升,几乎相当于把浑身的血液都换了一遍,他活过来了。后来有采访者问他当时怎么还能够开枪还击,罗开明说:毒枭逃跑的方向还有两个战友,不打死他,战友会有危险。散会后我问罗开明,现在伤口还有感觉吗,他说天阴下雨还是不舒服,不过比起牺牲了的战友,他是非常幸运的。

离开公安局会议室,黄昏已经悄悄降临,亚热带城市思茅,保持着它均匀的呼吸;回头就看见公安局办公楼前高悬的国徽,散淡惯了的我,忽然有了想对着国徽鞠一个躬的冲动。

(二)西双版纳热带花卉园

要从浓密的枝叶里找到歌唱着的鸟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树太高了,把头全部仰起来也看不到顶,而冬天的阳光要想穿透层层匝匝的含满了水分的树叶也得费掉一番力气;于是鸟儿就安然地歌唱着了,不必担心被旅游者的目光发现。运气好的时候也能看见一两只,尾巴灵巧地晃动着,从一个枝条跳到另一个,像一滴巨大的雨滴。

12月中旬,中国的许多地方已经被北风和冰雪统治,号称“四季如春”的昆明也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气,而在这里,越过了北回归线的景洪,绿仍然是日夜吟唱的主题:榕树的绿,酣畅淋漓,不管三七二十一;芭蕉的绿,干脆利落,却不失幽雅的矜持;椰子的绿,淳朴敦厚,像粗头大脚的妇人。也有那有名字而我叫不出来的,似乎刚学会了绿,怯生生如第一天走进教室的小学生,手脚怎么都放不好,在矮处,在角落里,用自己的声部加入到绿的合唱。

草坪边上有个剪草人,他修剪草坪的动作像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必须要安静,调整呼吸,将注意力集中,甚至可以闭上眼睛,听。一块树叶拍打着另一块树叶,像水轻轻拍打整洁的岸,手轻轻拍打脸颊;一片叶子呻吟着脱离母体,摩擦着空气飘向地面,比羽毛轻盈,比石头沉重;扫帚抚过落叶的背,喟叹着,惋惜着。睁开眼,已经走到一座挂着“傣寨别墅”木牌的二层小楼前,打扫落叶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似乎发现有人,声音停下了,接着响起了脚步声,接着看见一只白手把半开的木门合上,也许是不希望我去打搅吧。恍惚就如在一个过去做过的过去的梦里了。汽车喇叭就在这时响起来了:其实一墙之隔就是柏油马路,尾气很容易越过高墙、越过紧密的叶子花钻进鼻孔;园里某处夹杂着很多方言的普通话通过扩音器传了过来,那是导游在提醒她的游客:“五分钟以后到大门口集合,我们下午还要去原始森林公园。”原来我们都是游客呀。

花卉园里的水塘很大,看不见底,水面有王莲,水里养着随处可见的锦鲤,只要有人扔吃的下去,紧靠岸边的水面就会泥浆般翻腾起来,数不清的鱼嘴张大开来,发出畜生吃食的叽呱声。我实在不喜欢这种贪婪的鱼,尤其不愿意在这里看见它们。我想起古老民歌中说的“雨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那里面的鱼当然不会是这种东西。游在这片水里的应该是民歌中的中国的鱼,或是围着莲叶找东西吃,或是将青灰的背划开水面,探一下身子,又到最深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