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东北多山,乌蒙山蜿蜒如蛇,座座山峰峻峭挺拔,切割出山坡和谷地,谷地间江河千年长流不息,就如同滇东北生生不息的生灵。湿润的风从遥远的海洋上来,带着丰沛的雨水,草就长出来,成了高高山上的牧场。如果你来到滇东北的山上,在春天举目四望,就可以看见碎银般撒在山坡上的、缓缓移动的一群活物,那是山羊,跟在后面的一两个黑点是春天里的牧羊人。这些走在山上的“羊子”(滇东北昭通一带的方言),是滇东北百姓食谱中的爱物。

与这里人们偏爱的浓重口味相一致,滇东北羊菜的做法以“黄焖”和“红焖”两种大致相同的做法为其特色:主料首选大羯羊,宰杀后羊皮不剥,将刮干净的皮连带皮下一分厚的瘦肉砍成小块;旁边一个炒锅,放入羊油和猪油的混合油,锅烧热后加干辣椒、花椒、姜、蒜、大料等,待佐料出味再舀一勺地产老酱,等香味爆出,把羊肉倒进去翻炒,羊肉出油后再放进高压锅里,加用羊杂等熬好的清汤,焖压一刻钟左右即可—没有高压锅就要多费点时间熬煮,不过俗话说“慢工出细活”,慢慢熬煮的羊肉其滋味绝非高压锅的速成可比,正如自然成长与揠苗助长之于庄稼,可如今的人哪等得了忒长的一段时间呀?只好将就了。焖压好的羊肉再次放进锅里,坐在文火上,边煮边吃。书上说:羊肉甘温而火热,富含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及钙、铁、磷等多种营养物质,所以有肺结核、咳喘、气管炎、贫血、肾亏的病人及老人、体质虚弱者,多吃羊肉尤其在冬天多吃羊肉是大有益处的;书上还说,羊肝养肝明目,羊髓利血脉、益精气、泽皮毛,羊血可止血祛痰,羊心补心助眼,羊胃能补肺气,羊肾能补肾气、治耳聋等等—-这一身是宝的活物,确是大自然的慷慨赠与。至于红焖,我估摸着应该是大同小异,不过汤更红更艳,更“色”一些吧。

另一种吃法叫“羊汤锅”,就是清汤的意思,只不过这清汤里少不了香香的辣椒和青翠的薄荷,还要另外一人给一个五味俱全的蘸水,有时候这羊肉汤锅的精髓就在这蘸水里了,调和五味的工夫,高下立判,来不得半点虚假。吃羊肉要就白酒,最好是当地人自己用玉米做的“市酒”,俗称“老白干”,当香浓的肉块与香辣的白酒在口腔相遇,一场舌尖上的风暴就此滚滚而来。有件事很有意思,那就是几乎所有的羊肉汤锅都开在停车场或者是汽修厂边上,环境多半不太好,城里的热爱干净的小资们一般不会去到这种地方,就显得特别的民间和土风。 印象最深是一个冬天,在一座县城吃羊汤锅,外面大雪纷飞,半敞的席棚,雪花甚至飘到了热气腾腾的锅里,而白酒已经在肚子里点起了一束小火苗。像我这种不求上进的人,这个时候就会这样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而我的滇东北老乡们,恐怕许多也是被这难以在别处找到的美味拴住了腿,不愿到别的地方去“见市面”了。

我有一个周游列国的朋友特别推崇羊肉,她的理由,更多与健康有关,因为人类肉食食谱中的动物,好像只有羊是除了草什么都不吃的,包括配合饲料。如此说来,这羊竟是动物世界中有洁癖的一种,它们的肉也是这个日益污秽的世界上所剩不多的一种了。

诗人于坚给马写过一首诗,里面说:让我去吃草,你来看电视。如果想为羊写点什么,我只能说:你们去吃草,我们吃你们。不管有多少含情脉脉,冰冷的食物链,任谁也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