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人,正宗昆明小板桥的,江湖人称“米线杀手”—-一听这名字您就知道他跟米线的亲密关系了。他吃米线有个毛病:放醋!我觉得呢,米线本来偏点酸,再放醋不就酸上加酸了吗?人家就要放,说:没得醋不过瘾。

DIY—– Do it yourself,作为热爱米线的人,早在这个生造词出现之前的LONG LONG AGO,大家就已经在实践着啦。

不信?请看一碗米线的诞生记:首先是米,温柔地成了线,义无反顾地跳进沸水,澡雪了自己,投身洁净的瓷碗—-这一步,不需要多少创意,唯一的要点是原
料地道;接下来,轮到想象力上场:倒多少酱油放多少醋,使几勺咸盐搁几撮葱,辣椒放到什么份儿上,还需不需要来点碎花生米。。。。。等等,全依心意,率性而为。西谚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米线—–您找出完全相同的两碗米线给我看看?就算是米线师(这个词是俺造的)严格照着祖传秘方(如果有的话)一五一十照方抓药一样不少一样不多而且顺序也完全不变,也决不可能有两碗一模一样的米线诞生于我们这个越来越整齐划一的世上。

人做的事情,如果不要机械帮着,铁定是这么个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的米线爱好者,都是DIYER,以中国式的写意精神进行创作的原创作者。

没错,中国人是充满写意精神的,大而化之,无可无不可,以少为多,计白当黑,“三五步走遍天下,七八人百万雄兵”,凡写实,都落了窠臼,等而下之了。所以中国人骨子里是厌恶数据厌恶精确的,因为中国人知道,生命如果被数据化了就没有了新意,人生一旦太过精确就失去了意外和惊喜。回到食物,同样是快餐,我们可以对比一下“洋快餐”和中国快餐的代表作米线。所有的洋快餐都是高度程式化、模块化和精准化的,食物的分量完全一样,配料和调料绝无差池,烹制过程永远重复,于是,我们能够得到什么样的成品也可想而知—-毫不夸张地说,你在中国吃到的和你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吃到的完全一样。在这样的一条流水线上,肥鸡从生产线的这头进去,出来的绝对是鸡块—–你永远不可能期待鸡丁或者鸡肉泥—-除非机器出了问题。许多年前有人问智慧的苏格拉底他和其他人的区别,他回答:你们活着是为了吃饭,而我吃饭是为了活着。在此我认为苏格拉底不小心说出了这种类型的烹调的真谛:吃饭就是为了活着,也仅仅只是为了活着。中国的烹饪传统,讲究口传心授,强调心手相应,时间空间身体情绪甚至打雷下雨,无不会对作品的面貌产生影响;我喜欢中国古代食单中“少许”、“适量”、“略微”等表示投放数量的词,满纸的人间烟火气,过日子,又不是科学实验,天天拿个天枰称着:盐五克,葱二十厘米,蒜三钱一分—–有意思吗您觉着?我觉着像只笼子里的小白鼠。我有个同事,她姐嫁了个美国老外,她去美国探亲,看见她姐家的厨房有两套工具,一套中式,一套西式,中式的简单,无外乎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那老几样;西式的呢?不说别的,您见过咱中国人厨房里放量杯量筒的吗?人家就有,不仅有,而且是一大堆,都有不同的用处。人家她洋姐夫说了,没有了这些,怎么可能做出一顿饭来呢?我就想啊,也许她洋姐夫厨房里做出来的东西,跟远隔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厨房里做出来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区别—–如果他们都严格按照菜谱去生产的话。而我则希望每一个厨房的味道都天差地别,因为每一个厨房里的生活故事都有自己无法替代的内容。

在类似昆明这样的地方,最能成就这碗写意的米线。请看它的蓝天,高远辽阔宛如大海,请看它的群山,满目葱笼青翠欲滴,请走进它幸存的老街道,依势赋形随心所欲,请在阳光洒满大地时走进它的绿荫,请在月光如水时依傍它的清澈无边。最后,请把视线落在那些悠然自得的与世无争与时无争的人们身上,他们慵懒、缓慢、目光温和,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我相信,在更为遥远的米线诞生的那个时代,一切更是柔和,更是缓慢,天空中到处飞舞着想象的精灵。好在,至少直到现在,直到此时此刻,我们还用不着只争朝夕。所以,至少直到现在,我们还能创作一碗随心所欲的米线。

在昆明,做个米线DIYER吧,这是你的运气。

是昆明成就了这碗写意的米线。你请看它的蓝天,如此高远辽阔宛如大海,

在昆明,做个米线DIYER吧,这是你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