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好事情,碰上我这种
经常盲目乐观的人。

首先可以闭门谢客,至少不用彻夜地听女友的爱情故事头晕脑涨,还可以制定短暂的计划,看完一些永远摆在书架的显眼位置的大部头,甚至可以研究罗素所不能……。

然而想象归想象生活还是生活,眼下的我旧疾复发心烦意乱。医院对于我来说是个极为可怕的地方:刺鼻的来苏水味道、穿着厨师制服面无表情的医生、美丽脸上结满冰霜的护士、胡乱地堆放在桌上用过的棉球……这些是回乡时带孩子体检时的经历。

这次,我决定去一家大名鼎鼎的医院,我固执地认为:见过大世面的人总是好些。

因为是休息日,路况还好,在我未冻僵之前车子驶进了急诊。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一个近百平米的大厅很是气派地展现在眼前,环顾四周找问讯台,很显然没有。只好挪到就近的一个收费窗口虚弱地问哪里可以挂号,里面一把冷冷地声音掷了出来:“往前走,左拐!”忙不迭地道谢,我恨自己动辄奴颜卑膝。

“左拐,左拐”,我念叨着,发现已经到了另一个出口,还没看到挂号字样,此时后脊梁开始冒汗—-啊!前方有个小柜台,三两个护士跷着二郎腿在高谈阔论,去问问吧,管他什么脸色,我对自己说。

柜台前有对老夫妇哆嗦着问药的服用方法,说自己看不清后面的字,我站在旁边耐心等着,其他护士瞟了我一眼继续拉家常,终于老人家撤退了,我赶紧问挂号在哪儿。

“就这儿,什么科?”好在还有慈悲为怀的,让我在里面等着大夫。

“什么时候开始的?”还好医生相貌端正声音温和,让我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先输液吧,要是不好的话明天来挂我的专家号。”还是慢条斯理边写天书样的处方笺边嘱咐我。我没敢吭气生怕她分神写错了处方就诚恳地点了点头。

排在我后面的似乎是一家人激动地说:“这个是专家!您运气真好!”他们全体毕恭毕敬地冲大夫施礼让我一时间觉得自己既没有礼貌又没有眼头见识。

先交费这个规矩我还是知道的,不由得得意起来,仿佛病已经好了似的三步并两步冲到刚才那零下脸孔前,毕恭毕敬地递了进去。

“你这个单据是门诊的,去二楼交钱!”

“什么,我挂的是急诊号啊?”

里面的人显然不打算与我展开对话,我急忙讨好地:“二楼怎么上去?”还是没有回答。感觉血液全部涌向头部,看了看牢固的铁栏杆又开始回流。突然后面一个等候的患者插话说:“出这个门,右拐直走就是了。”

拖着三两日水米未沾牙的躯体终于到达门诊交费处,如银行般气派的柜台外很多人,长长的队。我强忍晕眩选择人最少的一处,里面端坐着个显然青春期已过大批量痘痘却仍在脖颈流连不去的男士在数钱,我看并未摆放“暂停收银”,便耐了心等他安排那些钞票,谁知他数完了钞票又开始整理抽屉,我忍不住问:“这里究竟收不收钱?”

“没看我正忙着吗?”他一脸倨傲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摆出来暂停收银?!”我摘下口罩准备开战。

“好了好了,拿过来吧。”他还算识相,知道我这个年龄女人的厉害。

“叫什么名字?”就差在我背后挂上坦白从宽条幅。

“单据上写着呢,不会看吗?”我开始调遣各种恶毒话待命。

“写得太潦草看不清楚。”

“医生的字你都不认识,收什么费啊!”我举起刚才派发的病历本给他出示封皮内容。

“你告诉我不就得了,”他明显声调开始减弱。

“我没这个义务!”此刻我只恨自己不会绝门内功,尤其是那种能把人五脏震碎了外表看不出的那种!

大事要紧,无数个阿Q给我提着醒,明智的我怀揣救命稻草手里捧着药,又回到一楼大厅找输液处,按照箭头指示,果然有一处人烟稠密,急忙扑过去—-谁料负责接药的护士不耐烦地玉手一指:“急诊输液在那边!”。此刻已经大脑空白,只想赶快挨针,活命要紧。

谢天谢地,护士手艺还真不错,我这老大难手居然一针见血而且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到底是名医院啊,复又感慨。要是具有三宅一生风格的制服熨得妥帖些就更好了。环顾四周,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每天如此练习想不熟练都难吧。后悔没带本八卦杂志打发时光。

常言道:“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刚闭上眼睛准备养神,忽然听到像某种小动物的呜咽声,定睛一看:邻座老大爷已经不见,一对年轻情侣正在缠绵,女的不停地说:“我怕,怕,怕嘛~~~”男的说:“没事的,我在,我在……”女孩子梳着遭受局部爆破的超女头,眉稀口阔稍加勾勒就能演武生。男友相貌充分突出周口店祖先特征操南方普通话,为什么江南山清水秀却只美了姑娘?我这人一直有些恶癖的,喜欢以貌取人,你等生成这样也敢在这里发嗲?正要发话让他们安静些,护士小姐驾到,那个女孩子竟然失声叫了起来!那水平定把全场打瞌睡的人都送入了春梦。

回国的日子就是看滑稽剧调剂生活。习惯了就好了,不习惯也没关系,反正我很快就要扯旗了,偶尔回来开开心也未尝不可,我对自己说。这不,光顾者看别人自己的药已经输完,一位好心的大伯到处找护士给我拔针,那张乐呵呵的脸足以平掉我一早晨的怨气。

忽然想起贺知章的“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也许这才是我应该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