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与男人/女人

《色,戒》是由男人李安在2007年导演的由女人张爱玲在1950年写作的一个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故事所改编的电影。在作品中,李安和张爱玲都试图对人性有所开掘,但由于视角不同,难免出现误解和疑惑,加上故事发生在抗日战争的敌伪地区,从而使影片具有极大的争议性。从这个角度看,它在商业上的成功几乎就是必然的了。而从电影乃至文学的角度来看,这两部作品都对人性其中特别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提供了丰富的观察视角,从而具有了超出电影本身的社会意义,这就也许会使它象某些文学作品那样 ,具有了长久的讨论价值。

梁实秋先生曾经正确地指出(经鲁迅先生转述),伟大的文学应该描写永久不变的人性。那么什么是永久不变的人性呢?愚以为当属圣人所言之“食色性也”。食在性之前,民以食为天,处于最重要的地位。将此用在电影欣赏上,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易先生第一次能安全地逃出生天。盖因为当时老易刚刚反水,诸事未定,虽有贼心,尚无贼胆,倒因此逃过一劫。三年后实习期已满,转正提级,志得意满,便没了这层顾虑,所以第一次重逢就干脆强奸了麦夫人。这是从“食”到“色”的一次飞跃。但需要指出的是,这一段是李安加的,用以表现三年汉奸生涯使得老易也发生了变化,但正好与我所谓的永久不变的人性暗和。

虽然张李二人对基本人物的理解都差不多,但在对性的作用的理解上,区别是明显存在的。大男人李安认为女人是可以用性来征服的,所以一改易先生在原作中的猥琐形象,让他从一个工于心计但又能洞察女人内心的情场老手变成了一个通晓现代性爱诸多招式且又雄性勃发的伟岸情圣,并在影片中加入了大量的床戏,用以表现老易的阳刚和麦太太的情欲,试图以此解释王佳芝此后的叛变。这虽然可说是部分迎合了当前中国以及西方电影市场的需要,堪称与时俱进,但毕竟是用现代人的品位去演绎历史上的故事,或用西方人的性情去曲解东方人的心态,称之为有经济头脑当然未尝不可,但若论对人性的开掘,李与张比较起来还真的是相去甚远。

虽然在作品中引用了辜鸿铭的陈词滥调: “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也符合“食色”的逻辑顺序,但李张相比,张才是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她从女人的角度,对人物的分析是可信的。女人,特别是东方女人,尤其是曾经沧海的中国旧时女人,基本上是不会被男人的性能力所征服的。作为女人,“食”永远会是排在“色”的前面的首要任务。而性,至少在那个年代,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最后的一个谋生手段。这才能解释为什么王佳芝被梁闰生“办”了以后,会感到后悔莫名。“我傻,反正就是我傻” , 因为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民族大义”, 便宜了一个几乎是一无是处的毛头瘪三。“有很久她都不确定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这才是一个当时的小资女人对性的真实态度。

如果说邝裕民王佳芝们的在香港的第一次行动还属于试工的话,那么到了上海的第二次行动就是正式就业了。不仅有了经费,而且留了出国的后路,几乎相当于老板全资为雇员上保险。在这点上,李安作出了充分而真实的描写。这此后的王佳芝其实一直是在演戏,而且很能进入角色。更为吸引人的是,这份工作小费不菲,最后居然高到超过工资的程度。一个六克拉的“鸽子蛋” 粉红钻,终于最后突破了王小姐的底线。“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这使她在关键时刻叛变, “快走,她低声说”。转台极为果断迅速,有点象炒外汇期货的反手(reversal )一般。

遗憾的是, 男人李安在这一点上迷茫了。他似乎不了解最后使王佳芝反水的,原来竟然是在男人看来只不过是那块占用资金比较多的玻璃碴子“鸽子蛋”而已。按照原著的意思,正因为王佳芝是临阵反水,所以才造成了全部计划的前功尽弃。其实如果王佳芝是一个专业间谍,或者再老练一点,她本来是可以两边通吃的。试想如果这拨小帮菜们精明一点,或者老易手下的张秘书们棒槌一点,王佳芝几乎就可以凭借这款“鸽子蛋”,不仅可以在英国熬到抗战胜利,而且恐怕都可以安度晚年了。可惜这次百密一疏,刺杀行动功败垂成,王佳芝们搭上了自己的全部本钱。

虽然小说和电影几乎是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但就文学性而言,男人李安这次败给了女人张爱玲。在电影中,故事是历史的,但视角是现代的;形象是女人的,但观点是男人的;表现手法是东方的,但处理方式却是西化的。小说中原有的诸多电影元素未加利用,却凭空添加了多余的几乎可说是不伦不类的床戏情节,窃以为实不可取。

结论:虽然欣赏李安,但我更爱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