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追寻德鲁克的步履——勇气的传承及其缘分

文/顺风

沃尔夫于1885年创办《柏林日报》,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已经成为的国最好的报。为了延续《柏林日报》的精神和自己的办报宗旨,以人格独立著称的沃尔夫早在二十年代就选中了目光犀利的分析家、政论家谢弗为接班人,对他大加栽培。1933年纳粹上台后,谢弗放弃《时代》杂志鲁斯待遇优厚的邀请,依然从美国回到德国,他说:“我亏欠沃尔夫,我该回去继续他毕生的事业。在我从大战的壕沟归乡时,是他给了我第一份工作。这个老人就象我的父亲一样。我也亏欠《柏林日报》,我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份报纸,不让野蛮人来破坏他。我要防止纳粹的暴行。”但谢弗终于一步步沦为纳粹的宣传工具,不自觉的为纳粹奉献很多粉饰性的新闻报道,《柏林日报》也没有摆脱精神沦陷的命运,谢弗一开始在动机上的理想和勇气与后来在行动上的怯弱和无力形成讽刺性的对比,德鲁克的回忆录《旁观者》中有一篇文章名为《怪兽与绵羊》,文中记录了发生在“绵羊”谢弗身上的这个悲剧。

文中,德鲁克还记录了“怪兽”汉斯——与德鲁克同在《法兰克福总指南》任编辑的一个同事——的悲剧。当纳粹上台时,汉斯因为在四、五年前的投机而成了资深纳粹党员并且被提升为《法兰克福总指南》的党代表,他挽留德鲁克不要因为纳粹上台而离开德国,希望他出任重组后的报纸主编或者发行人,但没有成功。当时他说:“老天,我真羡慕你。我希望一走了之,却无能为力。我在纳粹内部会议听那些疯子说什么要杀司有台人、发达战争,实在是怕死了,这真是太疯狂了。”他还请德鲁克留下离开德国后的联系方法,以为自己的犹太女友找一条后路。但汉斯最终成为凶残镇压抵抗运动和灭绝犹太人的头号纳粹战犯,甚至他的手下也因为他的残忍恶毒而换他为“怪兽”。

德鲁克将谢弗和汉斯放在同一篇中记述,是因为感慨“罪恶力量之大,而人却如此渺小”,他对于人性抵制罪恶的能力持悲观的态度,“人千万不可以和罪恶打交道”。如果德鲁克的认识仅限于此,那么这将是我从德鲁克身上看见的最大的遗憾。罪恶总是因为攻击性而向外膨胀着,对于意志薄弱或者性格、道德存在缺陷的人来说,远离罪恶固然可以让自己不致沉沦其中甚至成为帮凶,但如果有勇气和力量的人也在罪恶面前消极,那么谁来遏止罪恶呢?人类岂可听任自己的世界滑向黑暗?

德鲁克还是拥有正确的立场。在《怪兽与绵羊》篇末他指责了一位“既不杀人,也没说谎,但却拒绝做时代的”的生化学家——在主被钉死在十字架的时候,竟然熟视无睹。由此我们也许可以有点明白德鲁克将自己的回忆录取名“旁观者”的含义了:信奉真理者只要“在场”就不应旁观,除非他背叛真理。

勇气的传承才是人类最大的难题,因为避免成为“旁观者”需要绝大的勇气。自由主义者胡适早年说过:“老虎和狮子永远是独来独往,只有狐狸和狗才成群结队”,他还说:“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造起来的!’”而比胡适小44岁的李敖后来在文章中说,胡适存求士“之”心对后进栽培深广,可惜在他身后因为国民党的政治高压,全部成了“不认得‘耶稣’的‘彼得’”。

沃尔夫所传之人格独立远胜于《柏林日报》的事业,胡适的人格独立和自由精神远胜于他的国学造诣和学术尊荣,可惜他们都没有避免“传其术而失其道”的悲哀,勇气的发现真的只有靠缘分吗?所“遇”非人,所“传”非人,所“托付”非人,都会影响一个伟大事业的未来的吧?

——也许这就是德鲁克在回忆录中希望告诉我们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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