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流花长途汽车站和火车站在一起,候车室在黑洞洞的地下隧道里。候车的许多人看起来是打工的,带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行李。长途车是国营的,检票员对待乘客的态度很差,呵斥来呵斥去,但是乘客似乎已经习惯了,木然地呆着,没有怨言。

药申臣看着那些可怜的民工,考虑是不是要和车站的工作人员说一下,让他们注意一下说话的语气和用词。他一转脸,看到一个穿黄色制服的大汉站在面前。

“暂住证,”大汉说道。

药申臣一愣,“什么暂住证?”

“暂住证就是暂住证,”大汉说道。他看着药申臣,好像他是从另外一个星球来的。

药申臣摇了摇头,也象看外星人一样看了一眼黄衣大汉,站起来就走。

“站住!” 黄衣大汉厉声喝道。

药申臣没有离他,继续往前走。他没有走两步,感到背包被人拉住。他转身刚要发火,发现另外一个黄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手里还拎着根棍子。

“我们是城管的,没有暂住证,跟我们走一趟,”黄衣人说道。

“我忘了带了,” 药申臣说道。他心里嘀咕,“中国人还要什么暂住证,笑话!我又不是在美国。”

“这个你到所里去说,“ 黄衣人说道。

药申臣看着他们身上的制服,手里的棍子,心想,“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走就走。”

他们走到一个路口,那里停着一辆箱式货车,里面已经或蹲或坐或站了十几个人。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看,有的像外地民工,有的像上班族,有的像流浪汉。

一个妇女求饶说,“我要去上班,我有身份证,放我走吧。”

“别废话,” 黄衣人一把把她推上了货车。

汽车在一个大院门口停下。药申臣看到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派出所收容站”的字样,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想起来若干年前在派出所的一次经历。那时候他是个学生。

一个深秋的夜晚,他一个人到校园里锻炼身体。秋意逼人,校园里寂无一人。突然,他听到一个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响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动静了。他警觉的竖起耳朵, 大着胆子向黑暗中走去, 发现角落里蹲着一个人。

“干什么的?” 他壮着胆子问道。

那团黑影慢慢的站起来。药申臣看清了, 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小伙子, 看上去不过15、6岁的样子。

“干什么的?”药申臣又问了一句。少年没有回答, 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 低着头, 手捂着肚子。

“跟我到值班室去,”药申臣的口气里带着威慑的味道。

少年慢慢腾腾地跟着药申臣到了学校的值班室。北方的深秋寒意逼人, 药申臣注意到他穿着单衣单裤, 是用那种城里人觉得很土气的化纤料子作的衣服, 脚上穿的是一种没有鞋带、敞口、北方有些地方叫懒汉鞋的黑布鞋。他的脚上没有穿袜子, 露出黑瘦的脚腕。

值班老师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中年人, 让他们一起去派出所。

中年人命令少年把鞋脱了走。进了派出所的一间屋子,中年人命令少年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他哆哆嗦嗦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几块鹅卵石,几个钢蹦儿,一张草纸。

中年人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命令他把腰带解下来, 他把一条用来作腰带的布带解下来, 一小卷铁丝从衣服下面掉出来.

“这个是干什么的?”中年人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卷铁丝, 问道。

少年不说话, 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哆嗦的更厉害了。

中年人命令他跪在铁丝上, 把鞋子放在头顶上。

他哆哆嗦嗦地跪在铁丝上,把鞋子放在头上。一只鞋子没有放稳,掉了下来。

“放上去,” 中年人踢了他一脚。

他一哆嗦,另外一只鞋子也掉了下来。中年人看着他哆哆嗦嗦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当那只鞋掉到地上的时候,药申臣的心哆嗦了一下。他奇怪自己干嘛哆嗦,自己又不是小偷。

后来药申臣听老师说,那个少年是河南来的民工,在附近的建筑工地干活。那一小卷铁丝据说是他偷的,从那里偷来的没有人知道。当听说少年的父亲是村里的支书时,药申臣感到很诧异。他不理解为什么村里支书的孩子会不上学,跑到城里打工,而且因为一卷铁丝被当成罪犯。

药申臣听说,那个少年后来从派出所逃走了, 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