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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向茶馆朋友介绍李安导演的新作《断臂山》获威尼斯电影节大奖(图)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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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向茶馆朋友介绍李安导演的新作《断臂山》获威尼斯电影节大奖(图)和小说★   
所跟贴 ★向茶馆朋友介绍李安导演的新作《断臂山》获威尼斯电影节大奖(图)和小说★ -- 淑女司令 - (3608 Byte) 2005-10-06 周四, 12:09 (2845 reads)
淑女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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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上校

头衔: 海归上校
声望: 讲师
性别: 性别:女
加入时间: 2005/04/16
文章: 452
来自: San Jose
海归分: 81224





文章标题: ☆《断臂山》小说中文翻译 (下) by  晴空骄阳 ☆ (412 reads)      时间: 2005-10-06 周四, 12:19   

作者:淑女司令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下)

艾纳斯和阿尔玛的关系渐渐有了裂痕,也没有啥大事,就是裂痕越来越明显,象漫
开的水流。她在一家小杂货店工作,总是忙碌著,维持家里收支平衡。阿尔玛要艾
纳斯干那事儿时戴上套套,因为她怕再怀孕。他却不肯,说什么如果她不想要小孩,
他可以不碰她。阿尔玛气不打一处来,说:“我可以生,只要你有本事养。” 接著
她心想,随你怎么著, 只要别弄出太多小孩来。

她心中的愤懑逐年累积:那次她瞥见的拥抱,艾纳斯和 杰克-屯斯特 每 年 一 到
两次 外出 钓鱼 却从 不同她 和孩子一起去度假,他平时呆家不出门 也没啥玩儿
的心思, 对收入 低工时长 的农场活儿 倒是蛮投入,夜里总是滚来对 著墙一沾床
就睡,长期 找固定工作 却老失败,等等,等等,让她觉得自己 像是在漫长的潜水,
什么时候能 透口气儿? 实在是憋得慌。 当大女儿长到九岁,小女儿七岁时, 她
寻思,我不能再 这么耗在他这棵看不见希望的树上了,于是就和艾纳斯离了婚,找
河顿镇上的一个杂货商结婚了。

艾纳斯回到农场工作,东做做西干干,零时工挣不了俩子儿。但他对这工作还挺满
意,主要是时间上自由,要想到山里去,可以临时打个招呼撂下手里的活,就是想
辞职不干了,也不需要提前多久通知老板。他对自己的景况也没有特别难过,就是
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吃亏,原不该就落到这个田地吧?表面上他显得没事---感恩节
那天, 他 还 特地 去和阿尔玛,她的杂货商,还有孩子们 一起过节。坐在俩女儿
中间,谈谈马, 讲讲笑话,尽量显得不是个悲哀的爸爸。 吃完馅饼后,阿尔玛把
他叫到厨房, 一边擦盘子, 一边说她挺不放心他的, 觉得他该找人再婚。他注意
到她怀孕了, 估摸著有四五个月的样子。

“搞砸了一次就够了。” 他斜靠在灶台上说,觉得屋子挺小。

“你还是和那个杰克-屯斯特去钓鱼?”

“有时候吧。” 他担心她那么使劲的擦盘子会把盘子上的花纹都蹭下来。

“你晓得,” 她说, 听那口气,他意识到话里有话。“我过去一直纳闷儿,你咋
就从 没带些鳟鱼回家。老说钓了不少。所以有一回我就在你出发前开了你的箱子---五
年了,鱼杆的价格标签还挂那里---就在下面贴了个小字条: 喂,艾纳斯,带些鱼
回家, 爱你的阿尔玛。 然后你回来了,说你们钓了好些棕鱼, 不过都吃光了。
我找了个空子去看那箱子。我的留言还挂那儿,压根儿没沾水。” 仿佛水这个词
是个双关语,指的是厨房水管里的水,她拧开水龙头,冲洗著盘子。

“那又说明不了什么。”

“别撒谎了,别想要瞒过我,艾纳斯。我懂--。杰克-屯斯特?杰克-不要脸。你和
他-- ”

她是有些太过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眼泪盈眶,一个盘子_铛落地。

“住嘴。” 他说,“少管闲事。你根本不懂!”

“我要嚷了哈。我要叫比尔来了。”

“你他妈的叫好了。叫吧嚷嚷吧,妈的。我会让他啃地板,你也啃。让他妈的 吃不
了兜著 走。 ” 他又使劲扭了她手腕 一下,留下一圈 红印子,跟手镯 似的。他
把头上的 帽子 朝后一推,摔门而去。他去了黑-蓝鹰酒吧。 那晚, 他喝醉了,
无端的和人 发生冲突甚至打起来,幸好 没闹大就走人了。他打算很长时间不再去
看女儿了,反正她们长大懂事从母亲那儿搬出来住时,该会来看看他这个爹的。


***
他们不再是拥有无限机会的年轻人。杰克有些发体了, 肩,腿挺明显的。 艾纳斯还
是跟衣架子 般的 瘦精精的,穿双破靴走来走去,甭管是夏天 冬天,牛仔裤加衬衣
了事,冷了就套件帆布外套。 眼帘上长了点多余的出来,倒也不打紧,就是眼帘显
得有些下垂,而且他的破过的鼻子愈合后也微微有些弯曲。

年复一年他们想尽法子。一起携马远行,足迹遍布丛山峻岭,高原草场,溪谷森林。
从 Big Horns大山,Medicine Bows 国家森林, 以及Gallatins 的南端, 到 Absarokas,
Granites, Owl Creeks, the Bridger-Teton Range, the Freezeouts and the Shirleys,
Ferrises and the Rattlesnakes, Salt River Range, 等等山野幽林,又多次去
风河, 还到过 the Sierra Madres, Gros Ventres, the Washakies, Laramies, 但
是从不再回到断臂山。

德州这边,杰克的岳父死了。卢云继承了农业机械生意,显示出管理和经营才干。
杰克得了个听起来象是经理级别的职务,时常出外采购,参观牲畜和农机展览。他
有些钱了也在路上寻到些花钱的道道。说起话来夹著些德州口音,“COW” 变成
“KYOW” ,“WIFE” 说出来是”WAF“。 他的门牙也整过,锉了加冠,他说不觉
得痛,而且为了把事情做彻底,干脆留起浓密的胡子。

1983 年五月,他们头几天先在高原上一系列冰封无名的湖边过,接著来到HAIL STREW
溪谷。

再望上走,看起来不错,就是路不好走,积雪,路的边缘还斜斜的有些滑。他们就
不走正道了,牵著马穿树丛。杰克,头上戴著顶插著那片鹰羽的旧帽,仰头呼吸空
气,空气中充满各种味道,灌木树脂的,干的松针的,烫的岩石的,还夹杂著马蹄
下黏的踩碎的苦落叶松的。艾纳斯,有双善于观测天气的眼睛,他向西望去寻查著
在这种天可能出现的炙热积雨云。但是天,空彻如洗,纯蓝无底,就象杰克讲的,
他这么仰头看都快被这无底的深蓝给淹没了。

三点左右,他们绕过一段窄路,到了东南面的坡, 那儿强烈的阳光总算有了爽的机
会, 路上的积雪 消融。他们听到清流沽沽---远处的火车声听起来 更加悠扬慢尽。
二十分钟后, 他们惊扰了 一只黑熊。那家伙正好在他们上面的岸上翻滚著圆木找
食。 杰克的马受惊, 用后腿站起,杰克“WO!WO!”地为马 压惊,艾纳斯的栗色
马跳舞,喘气,快把持不住了。 杰克去取枪但已经 没必要了; 熊吓得 连滚带爬,
飞奔进树林,瞧它步态紊乱, 倒象要散架了似的。

冰雪融,茶色的河轻快流动,遇到高岩,水潭,回流处泛起层层泡沫。 长者赭色枝
条的 柳树婆娑摇垂,开花的柳絮就象黄色的拇指纹似的。马饮水时,杰克下鞍,手
捧起冰水,水珠亮晶晶的从他的手指间滑落,他的嘴角,脸颊湿亮亮的。

“靠,那样容易发烧的,” 艾纳斯然后又说,“这地方还真不赖。” 他眺望河岸,
看见长凳, 两三个 遗留的 环状火灶摆在老旧的露营营房外。凳子后面,草坪斜斜
的往上延伸, 有一圈树保护著。 到处是干死的 树枝。 他们默默的搭营帐,把马
拴在草坪上。 杰克开了瓶威 士忌, 狠狠地,畅饮了一 大口,长出 一口气,说:
“这正是我需要的两件东西之一。” 他盖好盖,递给 艾纳斯。

第三个早上,正如艾纳斯所料,西边的天空有灰蛇移来,黑压压的推著风,涌著鳞
一样的雪片。一小时后灰黑的云层消失了,接踵而至的是绵绵春雪,朔朔而下,地
上湿沉沉的。夜幕降临,天更冷了。杰克和艾纳斯来回递著烈性的威士忌,火一直
燃著,杰克累得不行,抱怨老天真他奶奶的冷,拨弄着火苗,折腾著晶体管收音机,
直到电池没电了。

艾纳斯说斯格劳 镇上狼耳酒吧的一个打工的女子和他有些拉扯,在那镇上他为 斯
托阿麦 的店打工,负责奶牛和小牛装备。不过他和那女的没什么实质进展,因为她
有些麻烦他不想介入。杰克说他和CHILDRESS 那边一个农场 的老婆搞得近,近几月
他提心吊胆 偷偷出没怕卢云 或那个女的老公 给他一枪。艾纳斯笑了笑说你可能真
的活该挨一枪。杰克说他其实还好啦就是想艾纳斯,有时候想得慌,莫名其妙打小
孩。

篝火照得到的一圈外,一片漆黑,马嘶叫了几声。艾纳斯用手臂环抱著杰克,把他
拉近,说,他自己每个月去看看女儿们,小阿尔玛已经是个羞答答的17岁大姑娘了,
跟他一样豆杆身材,弗兰西就跟活线线似的。杰克把冷手滑进艾纳斯腿间,说他挺
担心他那个肯定有诵读症的儿子,十五了,几乎不会阅读,他看得出来,不大对劲
儿,就那该死的卢运不承认儿子有问题,装著小孩OK啦,球经不懂还拒绝给儿子看
病。他不懂到底是鸡/巴啥原因。钱卢云管著,都是她说了算。

“我原来是想要个儿子的,” 艾纳斯说,一边解扣子,“但是生的都是女儿。”

“我就没打算要小孩。” 杰克说,“但我想要的,靠,全都没兑现。什么事一到我
手上 都不对劲了。” 没有起身,他扔了些柴火,火苗随著他们的真话谎言 一道上
窜,些许火星溅落到 他们手上,脸上。并非第一次了, 他们在泥地上滚到一起。
一如既往的是: 难得一次的交合的 灿烂 激情 被时间 如飞很快又会分开的意识涂
上阴影。 时间如飞,从来不够用,从来不够。





一两天后,在山脚的停车场,他俩把马装进拖车,艾纳斯准备回斯可劳,杰克回电
平镇看他老爷子。 艾纳斯靠著杰克的窗,说他已经耽误了一整周的工,短期内没法
溜出来, 得等到十一月, 在他们运了牲口库存之后,冬天喂养期开始之前。

“十一月? 那八月到底怎么就不成了? 我告你,我们说的是八月,九到十天。 天
啦,艾纳斯!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有他妈的一整周可以提两句啊。 为什么我
们总摊上寒天冻日? 我们该有所行动了。 我们该去南方。 我们改天去墨西哥。”


“墨西哥? 杰克,你是了解我的。 我所有的旅行好比围著咖啡壶找把儿,就在附
近打转儿。 而且我八月份安排满了,活儿特忙,真不成。 放松点,杰克。 我们十
一月可以打猎,打它只 像样的麋。 我试试看能不能再联系到DON WROE 的木屋。
那年我们过得挺好啊。”

“你明白,活计,这他妈是根本没法让人满意的局面。 你以前溜出来容易。 现在
贼难, 要见你跟见个宗教主一样。”

“杰克,我必须工作。 那早先,我是常常辞职。 你有个有钱的老婆,工作也好。
你忘了以前的穷日子是怎么窘的了。你听说过子女抚养费吗? 我一直不停的在付。
让我告你,我不能辞了这活。 我也走不开。 目前情况越来越难办了---好些个母
牛 还怀著小牛犊。你说这种情况你哪能离开? 你不能的。斯托阿麦那厮是个 巨难
伺候的人,巨能结结歪歪,这次能出来,他本是 死活不肯的找碴。 我也 不怪他。
自打我出 来他 怕压根儿没睡上一晚上觉。交换条件就是八月份我顶班。 你有什
么更好的主意?”

“我不刚说过一次。” 语调是埋怨责怪的那种。

艾纳斯没坑声,慢慢的直起身,揉著前额;一匹马在拖车里跺脚。 他走到他的卡车
那儿, 手放在拖车上,说了些只有马才听得懂的话,转身往回走,步子有些凝重。


“你去过墨西哥,杰克?” 墨西哥是 个“去处”。 他听说了的。 他这时正好砍
开围栏, 走进一处闲人莫入(可能吃枪子儿)的私人领地。 (译者注:也可理解为他
现在涉入敏感的话题, 可能自讨没趣。)

“再对头不过了,我是去过。 那他妈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撑了这么多年, 这时
爆发了, 来得迟, 也出乎意料之外。

“我得告诉你,就一次,杰克,我不是开玩笑。把我蒙在鼓里的事,” 艾纳斯说,
“那些 我不知道的事儿,会要了你的命的,如果让我哪天知道了的话。”

“那你也听好了,我也只说一遍。 我说过,我们可以在一起过好日子,好得一逼。
你就不愿 行动, 艾纳斯。 所以啦,我们现在有的就剩断臂山。 一切都建立在它
上面。 好家伙,那就是我们拥有的全部, 见他的鬼啦, 所以我希望你至少知道这
点,如果你对所谓其余的 永远闹不明白的话。你算算这二十年,我们在一起有妈比
几次。 掂量一下你把我套得多紧---到头来却问我什么墨西哥,告诉我你要杀了我:
就因为我需要,从来很少简直就没得到满足的需要。你以为我干了什么啦? 你根本
体会不到是个什么感觉。 我不是你。 一年或两年在这高山上干一两回,我活不出
来。我受不了你啦,艾纳斯,你这个狗娘养的。 但愿我知道怎么才可以离开你。”


正如冬天的温泉蒸出的大团云雾,多年来未说现在也说不出来的那些东西 -- 承认
了吧,公开宣布吧,羞耻啊,内疚啊,还有恐惧---全袭上来把他们包围。艾纳斯
僵立 在那儿,好像胸口中弹,脸色转青,皱纹深现, 脸变形扭曲, 眼睛眯紧,拳
头握牢,双腿下塌,一下子跪倒在地。

“我的天,”杰克说,“艾纳斯?” 但是正当他要步出卡车,试图猜测那是心脏病
发了 还是勃然大怒的不可竭止,艾纳斯又站了起来。 就像一个衣架被掰直了去捅
开那关了的 车门然后又被折回原形,他们的事儿翻来复去又几乎回到起点,因为他
们说的都不是新闻。一切无终,一切无始,一切无解。


*****
杰克所记得的,所渴望的,他自己无能为力甚至都闹不明白的东西,其实是 在断臂
山那个遥远的夏天, 当艾纳斯来到他身后,把他拉近的片刻,是那慰藉著相互间
与性无关的饥渴的默默拥抱。

那天他们在篝火边,在一片摇动的红光前,站了很久,他们的身影合二为一,象一
根柱子投射在岩石上。 时间在艾纳斯衣袋中滴滴答答的怀表里,在火堆中劈劈啪啪
的柴棍上,一点一点挪逝。 星光 透过 火焰的层层热浪,穿射下来。 艾纳斯的呼
吸匀匀静静轻轻袭来,他在焰光中低声哼著, 晃著,杰克靠在那沉稳的心跳上,
那低声哼吟的振荡 恰似微微的电流。 就这样, 杰克站著进入了睡 眠状态, 似睡
非睡,更象一种恍恍惚惚 朦朦胧胧的境界。 直到艾纳斯挖掘出 一句老掉牙 的但
仍然适用的话,那是在他妈去世之前他的童年时代熟悉的话:“牛仔,HIT THE HAY(上
床困觉啦)。 我得走了。 好啦,看你,象马一样站著睡了,” 然后摇了一摇,推
了一推杰 克,消失在黑暗里。 杰克听到艾纳斯登上马时马靴刺的颤动 声,“明天
见”,还有 马打抖 的鼻息,和马蹄在石头上的摩擦声。

后来,那个倦慵的拥抱在他记忆中凝固成为一个单独的美好片段,那是他们长期分
离的困难的日子里朴实又诱人的幸福的时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减损它。尽管他知
道, 艾纳斯那时还不愿面对面 拥抱他,因为 不想看见,也不愿 感到 抱 在怀中
的 就是 杰克。这丝毫不影响 他记忆中的美好 幸福。 而且可能, 他当时想,他
们俩之间,可能,永远不会比那一刻更亲近了。由它去 吧, 听其自然。 由它去吧,
听其自然。


##############

艾纳斯有好几个月都不知道那个意外,直到他寄给杰克的明信片被退了回来,上面
盖著个章:已故。 他本来是想告诉杰克十一月仍然象是他俩最早的机会。 他立刻
拨了杰克在 ChildDress 的 号码,这之前他也就在阿尔玛和他离婚时打过一回,当
时杰克误解了他电话上的意思, 开 了一千二百英里车,北上来找他, 结果发现不
是那么回事儿。 这次应该没事的,杰克会接电话的, 一定会接的。 但是他没有。
是卢云接的,她说谁呀? 你是谁呀? 当他又说了 一遍,她才声音 平平地说,是
的,杰克当时正在一个偏僻的小路上给他的瘪了的卡车轮胎打气,那轮胎突然爆了。
轮胎的缘子不知怎么的损坏了, 突然这么一炸开,边条正好 打在他脸上,把他的
鼻子和下颚都 打碎了, 他当场就给击晕过去,躺地上不能动弹。 等有人路过,他
早已经浸在自己的血 里面不 省人事了。

不, 艾纳斯想, 不是那样的, 是他们用修胎的铁撬把他弄死的。

“杰克以前说起过你,” 她说。 “你就是那个什么钓鱼或者打猎的活计, 我是知
道的。 本该通知你一声,” 她说,“但是我搞不清你的全名和地址。 杰克把大多
数他那些 朋友的地址都装他脑瓜里。 太可怕了。 他才三十九岁。”

巨大无边的悲哀,就象这北部荒原,朝他翻滚碾压而来。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那个铁撬, 还是一个 真正的意外。 血呛了他的喉咙却没人为杰克翻身。 在北
风的呜咽里, 他听到钢铁击打著 骨头, 正在飞落的轮.子的边条发出的空闷的声
音。

”他就埋在那儿了?“ 他真想咒骂她,居然让杰克死在那土路边。

电话线里传来细小的德克萨斯声音。 “我们给他竖了块碑。 他说过他死后想火化,
骨灰撒在 断臂山上。 我不知道那是哪儿。 所以就按他的想法,火化了。 象我刚
说的,一半的骨灰埋这儿, 其余寄给他老家的人了。 我想断臂山该是在他长大的
地方附近。 不过你知道杰克这个人, 那地方可能根本不存在,是个想象中 的蓝鸟
唱歌,有威士忌 酒泉的假地儿。”

“我们有个夏天在断臂山上放羊。” 艾纳斯说。 他喉咙梗塞,几乎说不出话来。


“嗨,他说是他的地方。 我还以为他在说醉酒, 要在那山上喝威士忌。 他特能喝。”


“他家人都还在电平镇吗?”

“嗯,当然了。 他们会呆那儿到老死也不会搬走的。 我可从没跟他们见过面。 他
们也没过来参加葬礼。 你和他们有接触吧。 如果他的愿望能被执行,我猜他们会
感激你的。”

毫无疑问,她很有礼貌, 但她细小的声音象雪一样冷冰冰的。


***
去电平镇的路要经过大片的荒野,沿路有许多废弃的农场,每隔八到十英里就见得
著, 稀疏的房子在荒草里无精打采的,畜栏也歪倒著。信箱上写著约翰-C-屯斯特。
农场小,贫瘠, 大叶草蔓生。 牲畜离得太远,瞧不清楚,都显得黑秃秃的。 刷
成棕色的小房子前 有个门廊 伸出,四间屋,两下两上。

艾纳斯和杰克他爸坐在餐桌旁。 杰克他妈矮胖, 行动迟缓,走起路来好像刚做了
手术的样子, 她问:“给你来点咖啡? 一块樱桃饼?”

“多谢,夫人。我就要杯咖啡,现在我吃不下饼。”

那老头子一声不吭的坐那儿,双手在塑料的餐桌布上交叉著, 用一种生气的,提防
的眼神盯 著艾纳斯。从他身上,艾纳斯看到一种池塘里争着想当种鸭的公鸭的劲儿。
他在他俩 身上,找不到 多少杰克的影子。 他吸了口气。

“杰克出事了,我心里很难过。说不出来的难过。我认识他很长时间了。我这趟来
是想告诉 你们,如果你们想要我把他的骨灰撒到 断臂山,据他妻子说他 是那么
想的,我会觉得 很荣 幸 的。”

一阵沉默。艾纳斯清了清喉咙,但是没说多余的话。

老头开了腔:“这么对你说吧,我知道断臂山在哪里。他一定以为他是个妈的什么
特殊人物,家里的墓配不上他。”

杰克他妈没往这上面接碴,说:“他以前每年都回来,即便结婚住德州以后也没变,
在农场 呆上一周帮他爸修修门除除草 干些杂活。 我把他的房间 收拾 成他 还是
男孩时 那个样,我想 他肯定喜欢的。你要愿意,欢迎你上去 看看。”

老头气呼呼地说:“我没得到什么帮助。杰克老说,‘艾纳斯_德_马住塞格,’ 他
老说,‘哪天我要把 他带到这儿来,我们会 把这个破农场彻底 变个样。’ 他有
个半生不熟的想法,你们俩搬 这儿来,盖个 小木屋,帮我照管 农场,把它搞红火。
然后,今年春天,他又说他找了个另外的人 要来这儿 修个地儿,帮我管这农场,
是个他在德州的 农场邻居。 他打算和他老婆 分开过, 回这边住。 他是这么说的
啦。 但是象杰克的大多数想法一样,这个也就是随便说说的。”

现在他知道了,是修车的铁撬。 他站起身,说,你也猜得 到他说什么,他想看看
杰克的 房间,同时回想起 杰克曾经告诉他的关于这老家伙的 一件事。杰克小时候
受过 割礼,老家伙 没有;当作 儿子的在一次可怕的家庭暴力 过程中发现这个差
异 后,还很烦恼过一阵。那时他 才三四岁,他说 他上厕所 总迟,手忙脚乱地解
扣子, 掀盖子,那地方又高,结果常常尿了一地。 老家伙因此 常发脾气,那次终
于发展成一阵狂怒。 “我的天,他把我吓得丢了魂,拳打 脚踢,把我 打翻在 地
板上,还用皮带 抽我。我当时以为他要搞死我。 接著他说,‘你想知道尿得满地
都是 什么样吗?我教你,’ 然后他掏出吊来,冲我全身尿,没把我给淹了。然后
他 扔块 毛巾 要我 抹地板,又扯掉我的衣服,扔在澡盆里和毛巾一起洗,我大喊
大叫,使劲哭。 但是当他 冲我淋尿时,我看见他那儿比我多长出一块。 看起来他
们给我剪得 不一样,就好 比你 给牲口剪耳朵,烙印子时也不一样。打那以后,他
看我就总不顺眼, 我也没法和他处了。”

那个卧室,坐落在爬起来有独特晃荡节奏的很陡的楼梯顶上,又小又闷。下午的阳
光从朝西的窗子扑射进来,打在靠墙的窄窄的男孩床上,打在一张墨迹斑斑的桌子
和木头凳子上,还有挂墙上的手工架子里的一只BB枪上。窗子朝下张望着一条向南
去的砂土路。 他由此想到那是杰克 小时候 知道的 唯一的 路。床边,贴著 一张
从老杂志弄来的某个黑发明星的照片,皮肤给涂上 洋红色了。 他可以听见 杰克他
妈在 楼下放水,接满 一壶水后把壶放灶上,又压低声音 在问那老头子 一个什么
问题。


储藏室是个很浅的洞,有个木架子横那儿,一条挂绳上的退色的印花帘子把它和房
间隔开。储藏室里挂著两条熨平折好的牛仔裤。地上是双破靴子,他想他还有印象。
在储藏室北端,凹进去 一小块儿,正好成了可藏东西的地方。在那儿,从根钉子
上笔直地垂挂著一件衬衣。他把它从钉子上取下来。嗯,是杰克在断臂山上穿过的
那件旧衬衫。 袖口上干了的血是 艾纳斯自己的血。 在山上 的最后 一个下午,他
俩抱成一团,扭打摔跤,疯著 玩儿时,杰克的漆盖不巧 撞他鼻子上,鲜血 喷流,
弄得 到处都 是,他俩都搞了一身。 杰克赶紧用袖子来帮他 止血,血还没止住,
艾纳斯 忽然窜起,一个猛拳把 个好心的天使 撩翻 在地,天使的 翅膀立刻合在一
起,卷地上了。

衬衣看起来挺沉的,再细看,原来还有一件衬衣套里面,袖子小心翼翼地套进杰克
的袖筒里。那是他那件方格衬衣,他以为很久前丢在洗衣房了。他的脏衬衫,口袋
破了,扣子掉了,却原来被杰克偷了来,藏在他自己的衬衣里。两件衬衣仿佛是两
层皮, 一层紧贴著另一层,两层又合 二为一。 艾纳斯把脸紧贴在衣服上,用嘴和
鼻 慢慢地吸著嗅著,想再闻到 那淡淡的烟草味儿, 和山上 灌木丛的味儿,还有
杰克身上又咸又甜的汗味儿。 但是都没有了,什么气味都没有了,只有 记忆,只
有意念中的断臂山,除了这手上的衣服,现在什么也不剩了。


最后那种鸭还是拒绝让他把杰克的骨灰带走。“跟你说吧,我们有块家庭墓地。他
将埋那里面。”

杰克他妈站在桌边,用带齿的锋利的工具掏著苹果芯儿。“ 你得再来啊。” 她说。



车在搓衣板一样坑□不平的路上颠簸,驶过用松垂的圈羊的铁丝围起的乡村墓地,
那是有井的草场上围出来的一块极小的地。几个坟头上摆著些塑料花,稍显得有些
亮色。他不想知道杰克就要被埋这儿,埋在这一片悲凉的土地上。

几周后的一个星期六,他把斯托阿麦 的脏马毯子扔进他的卡车后面,开车到快停洗
车店 用 高压 水枪喷洗。当洗好的湿毯子放进卡车后,他走进黑金丝礼品店,翻找
著明信片。

“艾纳斯,你在那架子上翻来倒去的倒腾啥呢?” 琳达-黑金丝一边问,一边把棕
色 的咖啡滤垫扔进 垃圾桶。

“ 有断臂山的风景吗?”

“ 弗瑞芒镇那边的?”

“不,就这儿北边的。”

“ 我没订那种。让我把订单找来。 他们有的话,我就 给你订一百张也没问题。反
正 我也得订些明信片了。”

“一张就够了。” 艾纳斯说。

明信片来了----就三毛钱----他把它钉在他的拖车上,每个角用黄铜帽的钉子 钉好。
在那下面,他打上 一颗钉子,钉子上挂上铁丝衣架,把俩件衬衣挂衣架上。他退后
几步,看看效果,透过他渐渐夺眶溢出的 眼泪。

“杰克,我发誓--” 他说,虽然杰克从来没有要求他发什么誓,而他自己也不是喜
欢发誓的人。


***
就是打那会儿起,杰克开始出现在他梦里。杰克,还是象他初次见到时那样,卷毛
头,笑嘻嘻的,露出大门牙,讲著要挣脱缠他身上的,跑到他想去的地儿。 那罐豆
子,连著露在罐子外的长勺子尾巴也还平稳地 放在 圆木头上,象 卡通 的形状,
怪怪的颜色让梦罩著些许喜剧般的荒诞邪气。 恍惚间勺子的把 就是 那可以用来
做 修胎铁撬的。。。 他有时醒来很伤心,有时又象回到从前的时光,高兴,轻松。
有时候枕头湿了, 有时候床单湿了。。。

在他知道的与他试图相信的之间, 有距离。 对此, 已经毫无办法了。对于无法弥
补 的事, 你必须 也只好 忍受。

(完)

作者:淑女司令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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