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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暂和永远的 (689 reads) 作者: heliuqingqing, 来自: －－

时间: 2005-4-24 周日,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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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eliuqingqing 在海归酒吧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一个封闭的山乡里，每天晚上除了月光照进窗台的影子，就是远远听到的狗吠声了。幼年的我跟随父母住在乡村的小学里，散学后，四周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雨声，狗叫和鸡鸣声，就只有月亮穿行在云里的声音了。远远的黛色的山峰，坐在板凳掉成的秋千上，怎么都看不出去。日子是那么静默，仿佛永远不会更改似的。
学校离村里还有一段路，因为怕遇见暮归的牛群，还有深巷里的狗，所以不敢单独到村里去，每天在秋千上晃。村里孩子们的生活远远不能如我般悠闲，她们打猪草，煮饭，洗菜，看弟弟妹妹。只有晓芬会上来找我玩，晓芬是她父母最小的孩子，高我三个年级，成绩好，很得老师父母宠爱。我们常常在晚霞隐去的时候数星星，她说月亮边上的那一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她。还有一颗远在山边，她说老在树下隐着，象我。猎户星座是那么明显，他腰上的那三颗宝石闪闪发亮，天空是多么神秘和博大呢？天上那些仙人可看得见槐树下坐着的那两个女孩子呢？她们偷偷地分东西吃，悄悄地讲女孩子的小秘密。
随着她离开小学，我们终于渐渐隔阂了。她先考上了初中，又到县城读高中，她成为学校和村里的骄傲。每个假期，她回到家，都到我家来，不仅找我玩，也主要是拜访父母，和父母讲她的新学校新事物了。她渐渐长高，圆圆的脸上一双飞流盼顾的眼睛光彩四溢。她在生活里的成熟很快超过了活在书本里的单纯的我。她上了市里的师范专科学校，成为那个小村第一个大学生，也成为了小学校孩子们的榜样。毕业，分配到了一个很远的镇中学教书去了。又很久以后，上高中的我回家，却得到一个及其意外的消息，晓芬自杀了。因为她热爱的那个男生离开了她，他们是大学里的同学。她在自己教书那个学校自杀，吃了毒老鼠的药。那一天是学校放假的周末，她穿着红色衣服，在学校的井旁，一双手放在井沿上，半跪着，象要汲井里的水喝。
生命短促得瞬间就消逝，那一年，我回家，经过那颗老槐树，似乎那个空荡的没有秋千的地方，还坐着两个不黯世事的小女孩，在悠晃着，数星星。不多久，镇上新的学校盖起来了，小学校板过去。那颗老槐树被砍了，房屋拆了。终于所有的痕迹都抹平了。记忆只成为了记忆，再找不到凭据。
从此每年回去，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在这个小镇的街头，谁也不知道他流浪了多少年，据说从前他开火车，因为撞死了人，到小镇附近的农场里改造，但始终不肯呆在那里，就跑到街上。街上是有限的几个商店，一条不过10几分钟就走完的街道。他常常在街头捡垃圾堆里的东西吃，从来不到小镇以外的地方去流浪，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小镇的人们以为他是疯子，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神，是自由的，从来不浑浊，但他没有正视人的眼睛的时候，他总是低着头，看到的只是路而不是人。他的衣服从来没有脏得让人难于接受。有时候他会消失一两天，大约是回农场去呢，但不久又没有任何变化地出现在小镇唯一的那一条街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头看上去小，大家就叫他“小脑壳”。有时候小孩子半夜哭了，或者是不听话的时候，大人们就吓唬说：再哭，让街上的小脑壳背走。孩子也果然不哭不闹了。
他不是乞丐，因为从不乞讨。常年在街头流浪，却从来没有看到有固定的睡觉的地方。有好奇的小孩子跟踪他，看到他蹲在墙角睡觉。小孩们嘲笑他，朝他扔石子，赶他走，或是朝他吐口水，每当这个时候，他也是低着头，把眼光看向后面，走得比平素快一些。有一次，母亲给他一碗饭，他伸出手，示意不要碗。我想他是怕把碗弄脏。我也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感激的神情，母亲说，这样的人真亏天养着。
有一年冬天，天气奇冷，山里的气温本来很低，那一年雪一个多星期才融化。好久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人们都说，怕是冻死饿死了，好久不见这个人了呢。过完春节很久，在还很凉的春风里，又看到小脑壳了。他慢吞吞地走在街上，看样子是病过了，整个瘦了一圈呢。但他是怎么样生活的，又怎么样战胜病魔，走在他熟悉的街头，却永远是个迷。谁也不会和他说话，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说话。谁人愿意理睬一个疯子呢？或者这样一个永远的流浪汉？他是一个谜，也是和大家不相干的谜。谁在乎他的家在哪里？有没有亲人？靠捡的垃圾里的食物又怎么能够长期不生病，一直活下来呢？
很近地接触到小脑壳，却是在我工作好久之后。那天小学校的孩子们打扫卫生，他在我们家门口看着，自己拿起孩子们丢掉的扫把，很仔细地扫地。比孩子们扫的干净，孩子们看着，鼓励他：小脑壳，扫啊，他笑着，认真地扫完，仿佛给孩子们做示范，他扫过的地，干净得没有多余的灰尘。母亲说他常常扫街，见到拦路的刺什么的总是伸手捡了放在一边。
几乎30年过去了，小脑壳似乎没有变，还是那样低头走路。只是脸色明显红润起来，透露着许多慈祥。街上的孩子大概早不会再朝他吐口水，扔石子，大家习惯了他这样的存在，甚至觉得这样的存在于大家是很好的。他从来不做坏事，从来不乞讨，从来没有让这条街失去过体面。他默默的存在着，似乎熟悉街上每一块砖头，每一粒灰尘。他唯一做的事情是捡到扫把就扫街，看到路上有绊脚的石子就捡起丢到路的一傍，倒像是一个清道夫，他慈善地对每一个人，原谅无知的小孩子对他的侮辱，人们对他的歧视。甚至，有人说，小脑壳在，夜里想偷东西的小偷都有些害怕呢，他毕竟是个活人啊。
父母搬到城里住，回家的时日就少了，那天回家看望外婆，遇上小镇赶集，冷不丁见到了小脑壳。他笑着，在人群里，脸上充满了阳光般的幸福感，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奇怪在人群中，我怎么会看到根本不惹人注意的小脑壳呢？今天了，他还好好地活着！
而我童年时候的伙伴晓芬，却早离了人世。只有流浪的小脑壳，成为了小镇里的永远。

作者：heliuqingqing 在海归酒吧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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